落雪城玉尘镇,这个镇子是落雪城最大家族雪家世居的镇子,是整个落雪城的中心。
落雪城在烨国最北端。一半边境与北国雪域的无人区相邻,一半与冽国相邻,城越往北,冬季时间越长。而且与烨都又有大山相隔,所以萧越只派了少量的守军在这里,除了让他们上缴税赋,让他们上贡上等的皮毛外,他并没有将这座城放在眼里。这落雪城反而是与冽国交往甚密。
萧璀进了落雪城不久,已是满眼冻死、饿死的尸骨。天气比冽国都要冷,雪还在不停地下。雪太深,路都已经很难走了。还好这次考虑到雪灾的问题,已经多带了人手过来。大家几乎是一边挖雪开路,一边前行。每经过一个镇子,无论大小,萧璀都会留下一些粮食,但是没有留太多,他觉得更北的镇子应该需求更大,而且不知道雪家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,最好是等粮食到了一起分配才好。
当萧璀带着大批粮食物资到玉尘镇的时候,雪家人正为雪灾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,他才知道雪家家主雪刃锋已经将雪家以及族人粮仓里的粮食、皮毛、衣物都用来救助落雪城的百姓,偌大的一个家族都已经快要没米下锅了。他还将自己的钱财都送去别的城买粮,可是大雪封山,即使有钱买粮,粮食也没有办法送进落雪城来。
落雪城城司郑群躲在自己的府里门都不敢出,他每日只做一件事情,就是发信给烨都,请求救助,但从未收到任何回应,反而是等来了萧越的斥责,问为什么今年还不送皮毛过去。他可不敢去问雪家,他也知道雪家什么都没有了。而且因为他报信给烨都,说玉琼镇镇司陆泽官兵私用,导致陆泽被杀头,而激起了民愤,所以不敢再多说话。落雪城的守军驻扎在玉琼镇外,如今玉琼镇没了镇司,又民心不稳已是一团乱麻,他也不敢去管。
雪刃锋看到萧璀带着大批物资到时,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竟跪倒在街上,当着那么多人仰面长泣。萧璀也单膝跪在他身边,双手握紧他的肩膀,红着眼说:“我来了。”
雪家的三个孩子,分别是十岁,七岁,三岁,那两个小的都还拖着雪家夫人秦若的衣裙。他们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,这些日子,他们已经和镇民一样,喝了一个来月的粥水。
月九幽走到秦若面前行礼:“见过雪夫人,我是月家人,月九幽。”
秦若忙回礼:“月姑娘,多谢你们了。”
月九幽笑笑,对两个小的招手,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把兔子肉干递给他们:“零嘴,吃吧!”七岁那个生在雪域,以前家里也是有存这样的肉干的,笑嘻嘻忙接好,先分给母亲和哥哥才塞了一块在自己嘴里。
把众人请进府里,粮食也安顿好了,已是晚上,萧璀才与雪刃锋说上话。
“主上,粮食交与我来分配处置,您需赶快派人去玉琼镇,陆大人死后,军心民心已是不稳,烨都又不指派新的镇司,城司郑群又怕事不敢出门,已然是到崩溃边缘。我也曾是军中人士,我怕再这样下去,恐出大事!”雪刃锋无暇分身,但仍担心着玉琼镇的情况,眼下萧璀来得正是时候。
“好,我会去处理,你不用担心了。”萧璀拍着他的肩膀,想到他以前的意气风发的样子,这段时间的操劳让他一下子老了好多岁。
萧璀回到自己在玉尘镇的宅子里,月冷沙早就听到消息在这里候着了。
“冷沙哥哥。”月九幽看到月冷沙都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,怎么几个月不见,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。
“冷沙,你也受苦了。”萧璀想他一定是为了雪灾的事情累成这样的。
“主上,我不苦,但是守军快压不住了,几次差点哗变……”月冷沙和雪刃锋担心的是同一件事,如果他们哗变,烨都派兵过来镇压,那就比较麻烦了。
“我们现在就走。”萧璀立即起身,守军的事情让他心急如焚。
“主上!”月九幽在他身后叫道。
“幽儿来,其他人留下!”萧璀边说边已经跳上了马。
月九幽立即跳上另外一匹,跟了上去。
萧璀没有直接出镇,而是先到了城司郑群在玉尘镇的府邸。
三人是跳墙进去的。月九幽直接将那郑群的从小妾的床上拎了起来,再看那小妾已经吓晕了过去。
“郑群,你知道你死路一条了吗?”萧璀问。
“你们是什么人……”
“你如果按我说的做,我可以留你一命,如果不,你们全家都得死。你这一家先死,然后是你在落月做生意的长子一家,然后是在冽国的次子一家……”萧璀语气冰冷,正说着话,那小妾悠悠醒来,叫着老爷。月九幽冷笑一声,袖中飞出锥剑穿过她的胸膛,她连叫都没有叫出声,就已经没了命,吓得郑群再也说不出话来,只拼命点头。
“你只管待在你府里写信给烨都,说雪灾已缓解,各地均有物资支援,镇民生活渐渐恢复。玉琼镇司陆泽已死,稍有民愤,你建议他的儿子陆谦继任,这样既可缓解民愤,又可解玉琼的燃眉之急。”萧璀快速交代道。
“这……你……”郑群也不敢问出口,你是何人。月九幽将他踩倒在地,作势要杀他。他忙磕头道:“知道了,明白了,一定办好!”
“收到烨都回复不许再发任何信,只需和往常一样,进献皮子过去。”萧璀再说道,“如果那边有一点察觉不对,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。”
“知道,明白,明白。”郑群再磕头道。本就是晚上,他们已经睡下没有点灯,那郑群吓得连头都不敢抬,也没有看清来的三人是什么人。再抬起头来时,三人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。他知道自己如果不照做,肯定是死路一条,就赶紧起来先抖着手拿被子把小妾的尸体给裹了。
三人做完这事也不过一刻时间,接着就一路骑到镇门,早有人开好了门,他们直奔玉琼镇而去。玉琼镇和玉尘镇本就相邻,三人一路狂奔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进了镇子,守军驻扎在镇子另一头外的军营里。
萧璀没有直接进军营,而是先去了镇司府,镇司府中还挂着白幡。人已去世这么久,竟还挂着白幡,可见这家人定是觉得受了莫大的冤屈,要一直提示着路过的人陆泽的死因。
萧璀下了门,月冷沙本想去敲门,没想到门竟一推就开了。院子中一片衰败之色,树无人剪,花无人理,院子里的雪都没有人扫。萧璀虽没有拜访过陆家,但是知道陆泽是个老实本分的人,看起来也是干干净净、君子谦谦的模样,不至于让家里的宅子破败成这样,这定是他死后才变成这样的。
“有人在吗?”月冷沙叫道,他注意到宅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。
过了好一会儿,才有人应,应的是一位六、七十岁的老翁。老翁问:“几位是来吊唁我家老爷的吗?请这边吧。”
老翁也不问来人身份,转身就领着他们进了灵堂,彷佛这陆大人是昨日才去世的一样。灵堂没有燃火盆,还把窗子都打开了,所以屋里屋外的温度是一样的。
“林大人还在这里躺着,未曾……”月冷沙“入土为安”几个字硬是被吞了回去。
“唉!我家老爷死得冤啊!入了土也是闭不上眼!”老翁老泪纵横。
萧璀将雪袍一脱,就跪在了灵前,磕头。月九幽、月冷河忙跟着跪下磕头。等老翁谢完礼才又站起来。
“你家少爷呢?”萧璀问。
“少爷还在为受雪灾的人奔走,哪里顾得上老爷的入土,他说,须得让老爷看到雪灾已退,镇民安定方才入土为安。”老翁眼里全是泪,说的话惹得几人也都红了眼。
玉琼镇有这样的父母官,是何等的幸事。
几人出了陆宅,朝老翁指的方向去找陆谦。陆泽一死,镇民悲愤无比,有些人在他被砍头的地方哭了几天几夜。陆谦也伤心悲愤,他本只是一个生意人,无心从仕,但是烨都迟迟不派人下来,也不来救助,为了他的父亲,也为了爱戴父亲的这些镇民,他主动担起了父亲的责任,四处修路、修桥、修房、筹粮、筹衣。如今的他,仍一身孝衣,萧璀远远就看到了他。他正在指挥镇民自救,将被雪压垮的桥重新搭上木板。不到三十的年纪,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得多,胡子拉碴的,一看就好多天没整理过自己了。
三人远远看着,没有过去打扰,直到有村妇给修路的人送饭送水,他们才走近了。
“陆公子。”萧璀叫他,他回头看到萧璀时,看了好几眼都不敢相信是他。
“主……主上。”再看萧璀时已是泣不成声。
“我刚才去看过陆大人了,是我来晚了。”萧璀非常自责,若是没有去曜国,若是没有在曜国耽误那么久,也许陆泽就不会死了。
最不担心的一个城,居然变成了最危险的城,萧璀不觉已是一身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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